吴大琨*,1916年10月生于江苏苏州。1934年入东吴大学后赴日本早稻田大学学习。1936年回国任全国各界救国会干事,编辑《救亡情报》。1939年遭国民党特务绑架,在上饶集中营度过三年半囚徒生涯。1942年任暨南大学、东吴大学讲师、副教授。1944年任美军军事顾问。1946年赴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做访问学者。1951年回国。1952年任山东大学马列部主任、历史系教授。1957年后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曾任第5、6届全国政协委员,第7、8届全国人大代表,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等。
中国第一本阐述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启蒙读物,是1936年11月由新知书店出版的原苏联列昂节夫的《政治经济学》,当时译为《大众政治经济学》。此书先后印了三版,后来成为延安干部的必读书。它的译者、著名经济学家吴大琨当年是位年仅20岁的青年。
1952年,受华岗校长邀请,吴大琨曾在山东大学任教。担任历史系教授兼马列主义教研室主任。讲授政治经济学之余,还参加了诸如古史分期问题、《红楼梦》时代背景问题、资本主义萌芽问题的讨论,先后撰写了大量论文并参与《文史哲》的编辑工作等。1954、1956年被选为青岛市第一、二届人大代表。1957年以后任职于中国人民大学。
几十年来,吴大琨教授致力于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、观点、方法研究世界经济问题,先后出版了《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与经济周期》、《当代资本主义:结构、特征、走向》等著作,剖析当代资本主义各种现象,尤其是美国的经济现象,对诸多当代资本主义经济研究中的难点问题进行了大胆的探索。他认为,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,已经和当年马克思、列宁所研究的资本主义有了很大不同,因此写了重新认识资本主义的《金融资本论》;他一贯主张将研究成果服务于社会主义建设的需要,组织中青年学者撰写的《我国沿海经济发展战略》,被认为是将世界经济问题研究运用于改革开放实践的典范;他最早将对亚细亚生产方式的探讨引入社会科学领域研究,发表的系列文章,引起国内外学者的高度重视。
吴大琨教授不仅是位理论家,还是一位实干家。除了在经济学领域的杰出贡献,还有一段堪称传奇的人生经历。列举他所交往的人,章乃器、宋庆龄、胡绳、陈翰笙、李约瑟、周恩来、王若飞、赵朴初……可谓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;细数他所经历的事,可谓出生入死,大落大起,波澜丛生。适逢吴大琨教授90周年华诞,回顾我们这位老校友在那个特殊时代非同寻常的人生经历,应当是极有意义的。
宋庆龄的部下
吴大琨出生于一个爱国商人家庭。自幼聪明好学,曾立志成为一个文学家。九·一八事变以后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思想。抗日战争的爆发,促使他选择了革命救国的道路。
随着日本侵略势力的逐步蔓延,中华民族的反抗也日益激烈。一二·九运动不久,宋庆龄、何香凝等领导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宣告成立。正在日本留学的吴大琨得知这一消息,立即决定结束留日生活,于1936年初夏买船票回到了祖国。吴大琨与曾任浙江实业银行副行长的章乃器关系比较密切,回国后就住在章乃器位于上海台拉新村24号居所的亭子间里。担任联合会宣传部总干事,负责编辑救国会机关刊物《救亡情报》。1936年11月22日七君子被捕的那天晚上,他曾亲眼目睹章乃器被抓的情况。章乃器被带走以后,他走进乃器先生房间,对章夫人胡子婴说,他们很可能再来抄家,要趁现在把家里所有“违禁”物品处理掉。子婴先生立即接受这一提醒,让保姆生起火炉,把家里所藏的大量印刷品及重要文件做了焚烧和处理。
吴大琨决定通过《救亡情报》,把七君子被捕事件告之天下。他马上起草了以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名义向政府抗议的宣言,并送请救国会领导人宋庆龄先生审阅。宋庆龄阅后连声称赞,指示要作为《救亡情报》的“号外”及早印发。吴大琨又请胡子婴以家属身份写了一篇文章,一切准备停当以后,次日黎明送至印刷厂,“号外”傍晚就已面市。他又安排发行人员分送各救国团体,并送达上海两家外文报馆。翌日,两家外文报纸的这个头条新闻,立即震动了全上海,之后,中文报纸也不得不把消息全部公开。后来,七君子被押解到苏州,他还请母亲烧了几样菜,以章乃器亲属的名义,专门去看守所探望。救国会干部们还在宋庆龄亲自带领下,去苏州高等法院“投案”,说如果救国有罪,她们也应当被监禁,否则就应该释放七君子。他们的斗争给反动派以沉重打击,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日热情。
1938年,宋庆龄创立保卫中国大同盟,通过自己广泛的国际关系,动员全世界进步人士为八路军、新四军捐献医药物品和物资,吴大琨参加了其中上海同盟的工作。动员民众、捐款捐物、宣传报道,在“孤岛”开展了轰轰烈烈的革命活动。抗日战争胜利后,吴大琨还多次被宋庆龄邀至上海香山路居所,与参加过保卫中国大同盟的人士一起聚会聊天。为“七君子事件”奔波时,吴大琨曾把自己1936年11月间出版的《大众政治经济学》赠送给宋庆龄先生,直到今天,这本书还保存在上海香山路7号孙中山故居的书柜内。
集中营“七君子”
1939年2月16日,受党的委派,以吴大琨为团长的上海各界慰劳团前往安徽泾县云岭慰问新四军。全团共28人,带着一批文件、纱布、药棉等财物,分批乘船出发。他们突破日军封锁,数次化险为夷,经温州、金华、上饶,历时近3个月,辗转到达新四军驻地。他们的行动引起国民党反动派的嫉恨,返回途中,吴大琨被特务抓捕,监禁在江西上饶茅家岭黑狱,后被移到集中营,“受训”、做苦工、见识了铁刺木笼等种种残酷刑具,受尽磨难。
在上饶集中营里,吴大琨一度与文艺家冯雪峰等关押在一起。他和难友们巧妙掩护冯雪峰的真实身份,利用各种形式与敌人斗争。敌人畏惧他们的影响,把他与冯雪峰(郭敬唐、王闻识、计惜音、叶亦辛、杨良瓒)等7名文化人单独关押,狱友们戏称他们为“集中营七君子”。在冯雪峰策划下,他们还成功演出了一次富有戏剧性的越狱行动。
在设计如何逃出监狱时,本来曾打算7人集体越狱。但分析起来感觉太冒险。冯雪峰、郭敬唐、吴大琨等人身份没有暴露,有条件和可能被保释出狱。而越狱却会由于体力不支被抓回。经过周密策划,他们确定计惜音等缺少交保条件、年轻、体格较好的三个人越狱,其他四人配合。首先是制造假象迷惑敌人。越狱前一些日子,他们故做吵架闹翻,彼此互不相让,几乎要动手打架。敌人不得不将他们在生活中分开。早晚外出散步时,他们故意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走,监视他们的宪兵也只得兵分两路。这样演了一段时间的“戏”以后,瞅准机会,一天傍晚,在冯雪峰、吴大琨等四人要求下,宪兵班长带他们去了半里路远的一个小面馆,边喝酒吃花生米,边聊天拖延时间。直到天黑,估计另三人已经跑远了才返回。面对敌人气急败坏的追问,他们装做毫不知情,非常“意外”,还振振有辞。事情只能不了了之。
后来,在先行出狱同志的奔走斡旋下,冯雪峰被“保外就医”;冯雪峰出去后,又联络著名爱国民主人士吴觉农,以吴大琨“叔父”的名义将其保释出狱。
美军的功臣
出狱以后,吴大琨曾先在暨南大学后在东吴大学任教。由于日军的不断进逼,1944年6月,本由美国教会出资的东吴大学宣布解散。由于吴大琨的英语、日语都比较好,美军决定聘他为军事顾问。征得党组织负责人邵荃麟同意,吴大琨开始为美军第十四航空队做情报工作。
为了得到轰炸日本军事目标的详细情报,美军曾同国民党戴笠合作过,但花钱不少,特务们搞到的情报却没有多少价值。吴大琨利用自己与许多进步组织的广泛联系,又在邵荃麟帮助下,联系到东江游击队。游击队员们冒着生命危险,把日军在广州的军事机关及可轰炸目标摸得清清楚楚,并绘制了日军机场地图。日军非常狡猾,机场上摆着木头做的假飞机,而把真飞机藏在山洞里。吴大琨把这些情报翻译成英文,提供给美军。美军立即派出侦察机拍照,回来一对照,发现非常精确。1944年8月中旬的一天,美军派出大批轰炸机携重磅炸弹,把日军飞机全炸毁了。此后一段时间,日军飞机就暂时没有出现在华南上空。吴大琨的工作及其杰出才华令美国军方非常满意。
日本宣布投降之初,因为有一批被俘虏的美军飞行员还关押在上海日本集中营里,美军担心被处置,便让熟悉上海又懂日文的吴大琨前去处理这件事。1945年8月19日,吴大琨随同美国军事救济团,乘抗战胜利后美军第一架飞机,由昆明飞往上海。虽然日本天皇已经宣告投降,但日本侵略军还没放下武器,气焰仍十分嚣张。机场上双方剑拔弩张,枪口对枪口各不相让,形势相当危急。吴大琨机智灵活、巧妙应对,在中立国瑞士公使馆的出面帮助下,给日本人施加压力,终算解了围,完成了任务。
因为多次在关键时刻帮助过他们,吴大琨成了美军的功臣。美军撤出中国时,决定送他到美国去做学术研究。经组织同意,1946年10月,吴大琨来到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做访问学者。美国国防部专门授予他“自由勋章”,华盛顿大学还举行了隆重的授奖仪式。直到1981年,吴大琨随全国政协代表团访问美国时,一位参议员还向国会议员们介绍吴大琨当年的功劳,并要求国会,把自己对吴大琨教授表示欢迎和称颂的话列入国会记录。
李约瑟的朋友
在东吴大学任教时,由于吴大琨熟练的英语、日语,学校曾指派他负责接待来访的外国学者。1944年,时任英国驻华大使馆文化参赞的英国剑桥大学教授李约瑟博士(Josef Needham)到东吴大学参观访问,其时李约瑟正为他的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拟写提纲。在吴大琨陪同下,李约瑟博士参观了解了东吴大学之后,又与吴就中国历史的有关问题进行探讨,彼此感觉非常投缘。吴还帮助李到旧书店选购《资治通鉴》、《四库全书提要》等图书,从此结下了深厚的情谊。后来在那部世界名著《中国科学技术史》第一卷中,李约瑟还提到,吴大琨在他当年准备写作时提出过有益的建议并表示感谢。
与李约瑟博士之间的友谊,不仅见证于史册,还曾经两次在关键时刻帮助吴大琨摆脱了困境。
一次是1945年,受华岗同志指派,吴大琨乘美军飞机从昆明飞往重庆,向沈钧儒汇报东南工作。他的公开身份是美军顾问,住进美军招待所以后才发现,到处都是戴笠的人。而国民党特务对他早已恨之入骨意欲除去,处境万分危险。这时他想起,李约瑟曾约他到重庆时一定要找自己。便试着给李打了电话。李非常高兴,很快派车把他接到英国大使馆。国民党特务发现,自己的眼中钉突然成了英国大使馆的坐上宾,顿时目瞪口呆,束手无策。李约瑟知道吴大琨是保卫中国大同盟成员,便特意邀请宋庆龄喝茶,使他得以再次见到宋庆龄先生并汇报了几年来的工作。在重庆期间,吴大琨一直住在英国大使馆,直到圆满完成任务。
另一次是逃离美国时。虽然吴大琨是以美军功臣的身份到达美国的,但随着朝鲜战争的爆发,中美成了敌对国家,吴大琨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。美国人对他采取了跟踪、盯梢、恐吓、明查暗访等种种手段,他的所有活动都受到限制。1951年1月底,他和夫人终于接到组织上同意他们回国的指示。如何脱身呢?这时他们又想到李约瑟先生。吴大琨给李寄去几封信,表示希望能到英国去看望他。不久,李约瑟就给他寄来聘书,邀请他利用假期到剑桥大学的东方研究部去讲学。
于是,他们便悄悄做好了逃离美国的一切准备,暗中把房门钥匙、汽车、电器等送给朋友,办妥了进入英国的手续。经过6天航行,终于摆脱美国特工的控制、监视,1951年5月14日安全抵达英国。李约瑟博士亲自领他参观剑桥大学图书馆等,李夫人还帮助他们找好住房。他们全家在英国住了4个月。后来,在瑞士办理了回国签证,再绕道捷克、苏联等,1951年11月9日,终于结束了5年的漂泊,返回了朝思暮想的祖国。
至于此后的遭遇,对于吴大琨这种有着特殊经历的知识分子而言,就可想而知了。一次次锻炼、改造,一次次审查、批判,党籍几度失而复得,直到1978年,才最终恢复组织生活,全力以赴投入学术工作。但不管经历何样的坎坷与磨难,吴大琨始终无怨无悔,回顾九十年风雨人生,他说,“自懂事的时候起,个人的命运便同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。”诚哉斯言。
*吴大琨,归国华侨,归国留学人员,中国民主建国会第二届、第三届、第四届中央常委,第四届、第五届、第六届、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,第七届、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及第七届全国人大常委,香港“基本法”起草委员会委员。